二、爸爸不再痛苦了
2020年八月头,相隔两星期,我的爸爸离世了。星期四晚上,我妈留言说我爸突然变得很奇怪,他突然叫女佣带他出去外面走走。自从爸爸全身关节疼痛开始,他连坐起来也不愿意,更何况是出去走走。星期五刚好是公共假期,星期四晚上丈夫便载我回家。回到家,爸爸已经睡着了。星期五,丈夫回店帮忙,我留下来照顾爸爸。爸爸还是像平常一样,累了就睡,但是他没有胃口,吃不下饭,只是要喝可乐。后来,发现爸爸的额头很热,我便出去买退烧药药,还买退热贴。服用退烧药和退热贴后,爸爸的体温恢复正常了。后来我又出去买水溶的退烧药,因为爸爸很难吞下药丸。
大哥每次都是两星期回来一次,上星期才回来,原本这周末没回,但是我看形势不对,我告诉他爸爸的情况,他星期五下午就回来了。
星期五晚上,我们听不清楚爸爸说话,好像有很多痰卡在他的喉咙,女佣很努力地想要帮他把喉咙的痰抠出来,拿了假牙出来后才抠到一点点。爸爸还是一直想要喝可乐。星期六早上,婆婆、大姑、小姑、小姑丈、二伯、堂哥、阿西表姑和表姑丈都过来探望爸爸。大姑说人临离世之前都会很辛苦、挣扎。我哭了。爸爸明亮的眼睛已变得灰暗无力,只张开一半。小姑也哭了。
爸爸呼吸急促,很辛苦,但是大哥问他要不要进医院时,他摇头。但我们都心里明白,去医院,医生也只是打针就让爸爸回来。爸爸的身体一被触碰就会很痛,即使救护车来了,他被搬动又是一番折腾,所以爸爸不愿意去医院。
表姑买来了河粉清汤,爸爸吃了几口,就不吃了。我和哥哥出门想去找医生,问了崇华小学旁的伍医生,他只说拨电给医院,就是说他不愿意过来看爸爸的情况。我和哥哥问了两间药房,问他们哪里可以租到抽痰的机械。我们得到的答案都是费用昂贵,而且卫生问题,需要消毒才能使用,怕发生感染的问题。回到家,我们只能陪在爸爸身边,看着他呼吸困难,很是心疼。后来,月娥安弟来到我们家,她看见爸爸这么辛苦,就一直劝他去医院。爸爸点头了,我便马上拨电给医院,对方问了地址后,我便说我在火车站的天桥下面等,可是等了一段时间都还没到,后来才知道对方跑去打浪那边的天桥了。爸爸被抬上救护车,我载女佣去医院,哥哥跟上救护车,妈妈看起来不愿意去医院,所以也没勉强她。
这天早一点的时候,大姑催促我去照相馆洗爸爸的遗照,我中午的时候去照相馆处理了,回家选照片后发电邮过去,他们说傍晚时分可以做好。刚好爸爸进院检查后,我们干坐在那边等,我便过去照相馆拿照片。在车上,当我拿出相框的照片时,我的心惊悚了一下。平时这种照片都是别人家看到的,但是今天到了我家。
由于疫情的关系,我们不能进去急诊室,只能在医院外面等。爸爸进院差不多两小时后,医生说爸爸的X光显示他的肺已经模糊,被细菌侵蚀,得了肺炎。现在医生要征求家人的意见,看是要送爸爸去太平专科医院插管还是留在这里吸氧气。如果不插管的话,爸爸就留在这里吸氧气,医院只能让他的呼吸顺畅,但是有可能随时断气。我和哥哥六神无主,问妈妈,妈妈也没主意,就叫我们问大姑。大姑说插管是一件很痛苦的事,以前公公就是插管后整个人变得很虚弱,后来就去世了。我们都在想,爸爸已经痛苦了好久,我们都不想再让他继续痛苦,所以选择让他吸氧气,希望他可以舒服一些。
哥哥提出了个疑问,还是让爸爸回家?我却说,爸爸很辛苦,让他在医院吧!哥哥说,不能让他一辈子在医院啊!但后来,还是让爸爸在医院留院一晚。
星期日早上,大哥打电话给女佣,女佣在医院陪爸爸一晚了,刚刚还喂他喝牛奶,说着说着,女佣突然喊:“Uncle,uncle!”哥哥就觉得不对劲,赶紧说要去医院,那时我才起床,赶紧梳洗了便上车。医院只能让两人进病房,大哥和妈妈上楼去见爸爸。我的whatsapp响了,大哥发信息来:爸爸断气了。我坐在病房外的石长椅上,只能看着天空心里大声呐喊:“感谢主,让我爸脱离痛苦了!”但是心里还是万般不舍。
大姑和寿板店的人来了,寿板店的人和我哥哥一起处理手续,我、妈妈和女佣回家收拾家里。等棺木抬进来后,我看见平常熟睡的爸爸就在棺木里面,我躲进房间大哭,我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。我还记得爸爸晚上时打包香喷喷的叄巴老鼠粉回来,让我隔天早上弄热当早餐;爸爸说只要我在中五的考试拿一个A,就给我1000令吉,结果我拿了7个A;爸爸说,只要我进师范学院就读,爸爸就每个星期给我零花钱;我跟爸爸在餐馆吵架,他留下了男儿泪;我的文章第一次被《星洲日报》刊登,他看了没说什么,只说妈妈看不懂;他第一次握不到梳子,让我为他梳头;他的双脚没力,不愿意去看医生,我跟他吵架,我一边哭一边求他跟我去看医生;当医生宣布说他身体太衰弱,不能动手术时,他的眼神还是明亮的;当他躺在床上,拉了一床的屎,我和妈妈一起为他擦干净屁股,换尿片;换床单时,他喊痛,我只能叫他忍忍,不换床单的话背后的皮肤会烂,他就忍下来了。
从此以后,我再也没有爸爸了。我的丈夫从万浓来到江沙,他告诉我明天他照常去上班,因为他的外婆去世时,他的爸爸也是照常上班,晚上才过去,他妈妈一人奔丧,加上他在我家没有做决定的权利,倒不如回去上班,星期二出殡才过来。我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半。我告诉他:“你爷爷去世时,我直接就拿了三天假期,即使我只是个孙媳妇,完全没有做决定的权利,而且这是我爸,我爸非常喜欢你,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呢?”失去了父亲,加上丈夫这一席话,我只能躲进房间嚎啕大哭。后来校长告知近亲去世,可以拿无记录的假期。丈夫还是留下来了,我波涛汹涌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一些。
这三天,我就像天上的乌云,当小水滴凝聚在一起,到极限时,便下起雨来。但是我的极限非常地有限,差不多每一次想起父亲,我的眼泪便会决堤流出。每一次经过棺木,我总会停下脚步,看着棺木里的父亲,好像他就快从梦中睡醒,睁开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我。三天过去了,他还是没有睁开眼睛,棺木被封起来,我只能含泪把玫瑰花放在父亲的棺木上,看着棺木被送入火化炉里,跟父亲说再见。
捡骨灰时,我的手不小心滑了,骨碎片掉下来吭了一声,原来父亲的骨头这么有重量。火化的工作人员说爸爸的骨头很硬和厚,因为很多碎片没有被烧成灰。
两个星期内,失去了两个亲人。我看着棺木里的他们,我真的不知何去何从。他们在这世上活了数十年,就在那一刹那离开了我。我对我的父亲更是自责。要不是我提出了让他留院的主意,我就不会见不到他最后一面,他也不会孤零零地在医院离开这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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